作为一位笔耕不辍的经济学家,李迅雷的微信公众号每周多次对时下的经济热点进行剖析。在权威人士抛出中国经济L形后,市场有很多关于经济“见底”或者“寻底”的讨论,对此,李迅雷表示,“经济增速底部”的说法本身是错误的,而且经济下行不是坏事,转型成功的标志就是经济下台阶。
本周,李迅雷在接受《红周刊》专访时,对中国经济增速、国企改革和价值投资进行深入解析。他在采访中一直强调,要更全面的、更客观地看问题,才是治学之道。
经济下行不是坏事
《红周刊》:自“权威人士”定调中国经济L形走势后,关于中国经济的现状与未来众说纷纭,“已经到底”、抑或是“寻底”的观点不断被抛出。那么您怎么看正在放缓的中国经济,关于“底部”或者“寻底”的说法您个人的观点是什么呢?
李迅雷:先纠正一个观点,“经济增速底部”的说法本身是错误的。也就是说,人们通常认为的“GDP增速放缓到6.5%或6%就是底部,之后经济会有新一轮的高增长”。但中国目前已经进入了长期下行的通道中,过去的人口红利、负利率不存在了;人民币出现了贬值趋势;外汇开始流出,因为有更便宜的地方可供生产;中国劳动力成本已经出现大幅提高,产业资本逐渐转移,很多中国企业也开始外流,最近我们看到很多企业去海外投资。多重因素结合,中国经济见底不太可能。但经济下行其实是好事情。
《红周刊》:好事?那您能再详细解释一下么?
李迅雷:举例说会更明白。如目前美国GDP增速约为2%,但依然维持了世界第一的经济强国位置,而且就业率这一指标非常完美,5%的失业率基本可以认为是充分就业了。日本也同样如此,其国内经济出现了“失去的20年”,但日本迄今为止仍是全球的经济大国和制造业强国。就像刚才所说的,经济下行未必是坏事,也不用担心,只要我们通过产业升级、提高制造业技术含量、增加产品附加值,经济就不至于出现太陡的滑坡。
纵观所有经济转型成功的国家,它们从高增长变为中速增长,再从中速增长变为低速增长,都没有出现太大问题,没有导致就业率的大幅下滑。所以,转型成功的标志就是经济下台阶,转型不成功的标志,则是一直靠投资刺激维持中高速增长。
《红周刊》:美国和日本确实是活生生的实例,那么中国经济增速,也会滑落到2%~3%的区间么?
李迅雷:我觉得不会,GDP到5%左右应该会是一个均衡点。因为我国还只是中等收入国家,没有和美国、日本一样成为高收入国家。中国目前的发展还靠投资拉动,但美国和日本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大量投资了。所以中国的经济增速即便下行,也不会过于严重。但目前的位置还支撑不住,这是因为经济有一个潜在增长率和一个实际增长率,目前的情况是实际增长率高于潜在增长率,原因在于中国太想赶超了,于是投资在GDP中的占比就过高。经济增长率有三个要素:技术进步、劳动力和资金,我国劳动力成本上升、资金成本上升、技术在放缓,在这种情况下,潜在增长率自然会下降。
《红周刊》:由此可见,中国要想完成美国、日本那种从中等收入到高收入的过渡,有效手段是进行经济结构改革,实现转型。
李迅雷:是的,中国面临的就是迫切需要进行产业结构调整,但这件事很难实现,尤其是劳动力成本上升、技术进步的放缓带来的潜在增长率的下降,这也是我与其他学者观点差异最大的地方。中国最大的结构性问题是资本形成占GDP的比重在40%左右,是全球平均水平的两倍,因此,中国需要增加居民收入,提高消费的比重,这才是核心问题。
《红周刊》:实现难点在哪里呢?
李迅雷:“二八定理”也适用于此。世界上只有20%的人会过上最好的生活,同样只有20%的企业会获得最优的资源禀赋,成为成功胜出的企业。二十世纪时电脑是高科技,现在变成了日常用品。所谓高科技是全球领先的技术,北京、上海、深圳可以变成孕育高新技术的沃土,但当你研究出认为是高科技的产品,别人或许已经拥有了更先进的产品。经济和科技领域的竞争就如同下棋一样,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进步,别人也在应对,总是有对手和你博弈。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,你有你的优势,但千万不要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手很弱。
中国也不是没有尖端的技术,如“两弹一星”等都达到了世界领先水平,但我们只是局部领先,不等于整体领先。或许在科技上,今后100年我们都不可能超越西方,个人觉得,这和我们的逻辑思维的特性有关系,我们的辩证思维比较发达,演绎法和归纳法相对弱些,我们擅长模仿,而不是创造。
国企改革和价值投资的难点
《红周刊》:今年一季度央行大力放水,新增4.6万亿信贷资金,创历史新高。传统企业也有复苏迹象,您认为可以由此判断资金正在“脱虚向实”么?
李迅雷: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,前4个月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为10.5%,比去年略有上升。但从参与主体来看,民间投资前4个月的投资增速只有5.2%。而国企的投资增速则高达23.7%。但是,这其中的国企投资增速,是通过加杠杆完成的。所以在小微企业融资依然困难的情况下,即使有资金流入传统企业,也并没有进行实业投资。原因是实体经济机会少,投入与产出不成正比。市场中很多判断认为,“高增长”就代表了资金进入了实业,但是如果资金进入了实业,民间固定资产投资应该同比增加才对,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。资金是逐利的,如果没有发现商机,没有比资金成本更高的投资收益,民间资金是不太会进入实体经济的。
《红周刊》:供给侧改革提出的目标是去库存、去产能、去杠杆,但现在国有企业又开始加杠杆,泡沫中又出现泡沫。您刚才提到,调整产业结构很困难,那么供给侧改革能看到成果,是不是也需要很长时间?
李迅雷:确实这样,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当今的改革重点所在,但见效不会那么快,能否达到效果,还需要时间。权威人士提出的“一分部署,九分落实”是很有道理的,我们目前的问题在于部署太多落实太少,文件已经堆积如山,但操作上难度如何,基层的执行力如何,奖惩机制是否有,这才是核心所在。如关于国企改革,20年前就开始改了,但如今还在推进中,感觉落实真的太难了。20年前我们就提出要将外延式扩张转变为内生式增长,这与后来提出的调结构、转方式等核心思想是一样的,但目前依然在践行过程中。
《红周刊》:如果股市长期疲软,您认为价值投资会得到体现么?
李迅雷:在我的观点中,我一直强调,价值永远有机会变现。尤其在中国市场中,我同样建议投资者去挖掘价值股票。但目前中国资本市场的大环境,做价值投资实属不易,要有眼光才能变现。所谓“投资者从没亏待过股票,但股票却一直在亏待投资者”,意思是只要是好公司,股价一定会走高,这样对于一个真正的价值投资者来说,不用担心投资的股票会被长期低估的。因为A股的换手率太高了,市场有效性太强了。我们的熊市换手率要远高于人家牛市的换手率。但反过来,股票(上市公司)却一直在亏待投资者,很多伪成长、伪价值让投资者亏了很多钱。在高估值的股市文化环境下,做并购、装资产的盈利模式远远好于经营好主营业务。
《红周刊》:现在看实现价值投资的环境,确实很难呀。
李迅雷:目前A股市场以散户投资者为主,尽管散户投资者持有的市值占比为50%,但交易量却维持在85%左右。A股市场换手率高、投机氛围浓厚。今年以来我国A股市场的主板市场年换手率为262%,创业板为797%,而美国纳斯达克市场是全球生疏市场中最活跃的股市,年换手率也不过242%。如此高的换手率,说明市场的主流资金都是以博取价差收入为盈利模式,这样的市场中投资者怎么坚守价值投资理念呢?大量伪成长、伪价值的企业估值很高,投资者追求热点,追求价差,而企业也在不断地编故事,换取投资者的追逐。未来如果价值投资开始显现的话,换手率会下降、估值水平趋于合理,但目前还很遥远。但A股市场还是有好的股票可以挖掘做价值投资,这里面就需要做深入的研究了。
归纳演绎 客观、冷静做研究
《红周刊》:说到研究,您做了30年研究,在学生时代就发表过广泛关注的论文。也试图从多角度对股市投资进行解析,这么多年,您是怎么坚持客观、冷静地做研究呢?
李迅雷:对经济领域的研究,我从纵向和横向两个角度分析宏观经济、从体制和非体制角度诠释经济发展。体制是国家的发展结构和政策方向,非体制则是中国人的脾气秉性,我们更习惯讲故事,而不是运用逻辑和计算估值。做研究一定要客观,不应带有主观偏见,中国26年间没有股神,美国200多年间也没有股神,大家崇敬的巴菲特不是在预测市场,而是真正的价值投资,选择有潜力的企业。而且我觉得对于机构的分析师来说,出报告的时间点也需要把握好,如果在个股出现大幅上涨后发布,对投资者的指导意义就不够,而且还容易成为干扰市场的噪音。
《红周刊》:您在研究投资时融入了中国人的文化,得到了更深刻的结论,那您对我们学习经济的后辈,有什么建议?
李迅雷:认识自我很重要,认清自己做什么方面的研究,如何去做研究更重要。比如,我是典型的发散型思维,兴趣爱好广泛,对天文、地理、人文、经济、数理化都有兴趣,善于联想和借鉴,所以,就比较容易从不同视角去看问题,如艺术中的‘真’对应生产实践中的生产,‘善’对应技术,‘美’对应科学,学问是相互融通的。而且这需要做研究的人具有发掘事物本质的能力,例如我们民族的祖辈,靠农耕、种植起家,而西方靠游牧起家,这就会产生性格方面的不同,我们学习能力突出,但创造性欠缺,这也是中国经济发展出现高新技术瓶颈的一个原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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